已建堰2280周年的超级水利工程都江堰,是当今世界唯一留存、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,被誉为“世界水利文化的鼻祖”。
从更大的空间和历史意义上来说,都江堰起到了“连通”的作用,联结起了万顷良田和千家万户、高山与平原、历史与未来、城市和自然。
以都江堰这个“超级IP”命名的城市——都江堰市,位于成都平原西北边缘的岷江出山口处,与彭州市、汶川县等地相连。都江堰市是全国首批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、国家历史文化名城,坐拥青城山—都江堰、大熊猫栖息地的“三遗”城市。到天府之国成都,几乎没有人会绕开都江堰。
不过,早已名扬天下的都江堰市,绝不仅只有都江堰。拨开历史留下的光芒,都江堰如何在现代化的节奏中,找寻适合自己、具有更丰富内涵的城市想象?近日,澎湃新闻赴都江堰进行深度调研,感受都江堰的“悠悠千古”,同时寻觅新式的城市发展构想。
都江堰因堰而起,因水而兴。何勃 摄
一
都江堰市以前叫灌县,为古蜀文明发祥地之一,也是一座因堰而起,因水而兴的城市。
“东流不尽秦时水,润泽天府两千年”。只要来到都江堰,人们的目光永远都无法从他身上离开。余秋雨在《文化苦旅》中提到都江堰,他说:“看云看雾看日出各有胜地,要看水,万不可忘了都江堰”。
在都江堰景区,有一项“飞跃都江堰”的3D项目,戴上VR眼镜,可以在空中看到都江堰建设之前,岷江滔天水流对成都平原的侵害。而收服这条狂躁大江的,就是都江堰。
都江堰水利工程俯瞰图。都江堰市委宣传部 供图
岷江是长江上游一条较大的支流,发源于四川北部高山地区,其海拔比成都城高270多米。每当春夏山洪暴发的时候,江水奔腾而下,滚滚岷江携沙石巨浪一路翻卷、咆哮,撞击群山。江水从灌县进入成都平原,由于河道狭窄,古时常常引发洪灾,洪水一退,又是沙石千里。而灌县岷江东岸的玉垒山又阻碍江水东流,造成东旱西涝。因此,成都平原时而“江水初荡潏,蜀人几为鱼”;时而大旱,赤地千里,颗粒无收。
《华阳国志》记载:公元前256年,战国时期秦国蜀郡太守李冰率众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。
岷江治理其实非常困难,治水英雄大禹和鳖灵都没有完成对岷江的治理。据1993年《都江堰志》记载,岷江洪水含沙量高,年输沙量达760万吨,且90%以上在洪水期内。原有的水利工程很容易因泥沙淤积而被埋没废毁。李冰这位“超级英雄”对历史上岷江治理的经验进行总结、提炼,最终把治水目标锁定在凿山引水这一艰巨工程上。
都江堰景区讲解员鑫鑫告诉我,“凿开玉垒山,开出宝瓶口,既可以引水利用,又可以避免洪水的侵害。”都江堰玉垒山由砾岩组成,硬度很高,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很难凿开。李冰一方面用火烧水浇的方法使山体爆裂,一方面利用当时最先进的铁制工具,一层层开凿砾岩。经过多年的努力和坚持,玉垒山被凿开出一个“离堆”,引水的宝瓶口最终形成。李冰还充分利用大禹治水“疏导法”,在宝瓶口上游设置分水鱼嘴分流泄洪,构筑飞沙堰分水排沙,最终形成了既有分工又有相互配合的都江堰渠首“三大主体工程”。
从此,成都平原也真正实现了“旱则引水浸润,雨则杜塞水门”,开启了一个名副其实的“天府之国”。
二
在都江堰景区,有一座安澜索桥是玉垒山通往鱼嘴的必经之路。岷江安澜,泽润良田,这也是都江堰水利工程建设的意义。
桥是木质的,两边辅以绳结网状的栏杆,游客走在桥面上,世界各地的脚步落下来,桥身也不自觉的轻微晃动着,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性互动。低头往下看就是奔波汹涌的江水,让城市里见惯了平静水流的我而言,竟有些“腿软”,手紧握着两侧的绳索。
从高原的上游一路“策马”而下,岷江流出的水经过都江堰的截胡,少了些怒气,似刚出来看世界的少年,赶集一样往城市里去,前后拥簇着拍打出白色浪花,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一路见闻。
2024年中国漂流联赛都江堰站暨第十三届中国·都江堰(虹口)漂流季。刘杰 摄
暑假期间,都江堰景区的游客量每日在4-5万人次左右。讲解员鑫鑫最忙的时候,一天要接待约4波客人。她是土生土长的都江堰人,都江堰对当地人更像是一个早就落户在这里并永远都不会离开的“老朋友”,反而会让身边人忽视他的锋芒。
每天,都有从世界各地赶过来看都江堰的游客。有一次,鑫鑫接待了一位水利工程专业的大学生,一路上都很安静,“深淘滩,低作堰.......”鑫鑫在逛到鱼嘴处正讲解都江堰的治水原则时,这位大学生对着江水开始动情哭泣。
鑫鑫也愣住了,这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虔诚的游客。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一样的都江堰,他的都江堰一定是神圣的,才用独有的方式来表达热爱和崇敬。”这也让鑫鑫开始思考,像是城市守护神一样的都江堰,经过千年的风霜雨雪,在前进中有哪些变与不变?
都江堰变得更智能化,也更“博爱”。据四川省都江堰水利发展中心介绍,都江堰灌区已横跨岷江、沱江、涪江3个流域,面积2.86万平方公里,为灌区内2800多万人口提供生产、生活和生态环境及其他综合用水;以占不到四川全省1/20的土地,养育了全省1/3的人口,提供了全省1/4的有效灌溉和粮食产量。
今年,都江堰灌区的灌溉面积从2023年的1133.2万亩跃升至1154.8万亩,稳居全国大型灌区第一。都江堰已经成为具有农业灌溉、防洪、供水、发电、养殖、旅游、生态环保等多重综合服务功能的水利工程,在四川省粮食安全、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都江堰朱家湾林盘景区绿意葱茏。都江堰市委宣传部 供图
从“治水”到“智水”,都江堰灌区初步实现了对全灌区的动态智能管控。比如,2023年都江堰灌区多了一个“数字双胞胎兄弟”——数字孪生都江堰渠首枢纽系统,该系统以感知数据为基础,联动鱼嘴分水、六大干渠水流演进等模型,并融合自动控制体系,实现渠首枢纽及59孔闸门联调联控,蒲阳河、柏条河、走马河、江安河、沙沟河、黑石河六大干渠调水实现全流程智慧化管控。古老的灌区因为科技获得了新的活力。
与都江堰兴建时间大致相同的古埃及和古巴比伦的灌溉系统,以及中国陕西的郑国渠和广西的灵渠,都因沧海变迁,或失效、或湮没,唯有都江堰成为那独树一帜的“意外”。
或许,从哲学层面来理解,都江堰的创建是以不破坏自然环境为前提,践行“道法自然”,在年岁经久中也并未停歇,前进中寻找更变。传承、坚守、开拓进步,这也是都江堰城市一直在追求的核心精神力量。
三
拜水都江堰,问道青城山。
背靠千里岷江,俯瞰成都平原,都江堰的另一大IP,是青城山。
美丽的青城山。向力民 摄
青城山的名声有多响亮?他不光是道教名山,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里,有响当当的青城派;和许仙相爱的白娘子,就在青城山下修行千年;甚至迪士尼出品的电影《功夫熊猫2》,也有不少青城山元素,其动作设计也吸取了青城武术的精华。
青城山下,恰好就有一群致力于传播青城武术的年轻人,在坚守、传承中践行都江堰的城市内核精神。
大学毕业后放弃编制内的教师工作,“一个猛子”扎进武术教学中,32岁的王尧觉得自己注定是要来传承青城武术的。
他给我展示了一个“白猿摘星”的招式动作,右手举高做摘星状,左手横向伸展至右大臂下。这个招式,早年在学校的时候就曾经学过,在2013年正式拜入青城派掌门刘绥滨门下后,王尧再一次学到这个动作,两缕记忆重叠交汇到了一起,当时产生的一个直接念头就是“我要毕生传承和弘扬青城武术”。
青城武术是中国古代武术四大门派之一,发源于青城山。王尧自幼就有侠客梦,他的武馆就设在青城山脚下。在室内练武场,10斤到70多斤的石锁依次排开,长短不一的木棍、红流苏点缀的剑、挺拔的红缨枪.......王尧日常就在这里教学授徒,学生从5岁到60余岁的都有,正式进行过拜师仪式的入室弟子有3位。所有学生的第一节课就是武德——崇德尚武,弘扬传统文化,此后才是基础武术理论知识、体能提升、拳术、兵器、太极等。
青城论剑国际武术交流活动现场。向力民 摄
“老师傅们都有一身功夫,但大多数人不太懂经营。他们一辈子只带几个徒弟,如果徒弟放弃习武,那这功夫就处于失传状态。”王尧想要避免这样的境况,他从抓住年轻人的兴趣开始。
2019年,他创建了青城山青城武术传承基地,基地也被授予首批“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体验基地”称号。除了在武馆教学,王尧还带着青城武术走进了学校、社区,他在四川省旅游学院、四川工商职业技术学院、成都东软学院、都江堰市青城小学、都江堰市七一青城山学校担任外聘教师。
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的青城武术,沉静多年后,在整个民间层面似乎有种被“捡起来”的状态。最远还有迪拜、新加坡的小朋友来报名参与武术暑期传习营,不少游客来到青城山也会主动去了解青城武术。怎么能让青城武术得到更有效的传承,王尧认为是尽力“影响更多有影响力的人。”
青城山五洞天。何勃 摄
缪斌在王尧的武馆已经学习了两年,他是成都天府7中小学部艺术组的组长,还是戏剧学的博士。每周,缪斌都会带着7岁的儿子从成都开车到武馆里上课。如今,他在学校还开设了青城武术社团课,让更多的学生认识、学习青城武术,尝试把青城武术融入戏曲中,进行更多元的创造、表演。在学习青城武术之前,缪斌还学习过咏春和太极,他说,“在青城武术中找到了一种独有的灵魂契合‘感觉’。”
都江堰市在推崇堰工精神,以李冰为代表的都江堰历代建设与管理者,在都江堰两千多年的治水实践中形成的“尊重自然、崇尚科学、开拓创业、勤政务实、为民造福、忠于职守”的治水理念和优秀的意志品质。
其实,无论是王尧还是缪斌,他们都在积极地推进传承,开拓创业,这与都江堰的城市精神内核是高度契合的,李冰建立都江堰并非一朝而就,都江堰护住成都平原数千年的安全,润泽大地,依靠的还有数以代际的“李冰之后”在坚守、传承。
这样的品质,早已渗透到这座城市的肌理中,为都江堰的新式发展供给源源不断的能量。
都江堰千年坚守,青城山下日新月异。
四
出了都江堰景区大门,你就能看到南桥,这是都江堰最有名的一座特色廊桥。
从宝瓶口流出驶向成都平原的水,途经的第一站就是南桥,进入更平缓的城市地带后,湍急的水流也换了副稍微温柔的面孔。南桥两侧的翘角屋檐上绕着的几圈灯带亮起了黄色,驱赶越来越接近人群的夜幕。
南桥远眺。吴孝贤 摄
暑期的傍晚,南桥两侧栏杆处挤满了等待河道亮灯的游客。不愿意凑“一线热闹”的游客选择坐在木质台阶上休息,天府之国的松弛感,在这一刻成了大家共有的精神状态。一个6岁左右的小男孩顶着板寸头,在栈道上小跑着,手里拿着粉色的泡泡机,在快下桥的出口,他手扶着廊桥的柱子,向着对面“发射”了一串彩色泡泡,为等待的人们添了一抹浪漫。
“你慢点跑,注意看路”,妈妈李宁(化名)盯着小男孩喊了一嗓子。他们一家三口来自浙江,6岁的雷雷在画本上看到了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故事,他并不能完全弄明白如何在“自然”不建堤坝的情况下使得江水分流,更不懂宝瓶口、鱼嘴等承载了截流功能地名背后的意义。李宁就想着干脆全家一起来都江堰现场看看。“不光为了满足小孩子的好奇心,从小就在历史课本上看到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故事,我们大人也想来看看真实的都江堰”。李宁一家白天逛完了都江堰景区,就留在南桥这个网红打卡点处休息。和周围驻留的人一样,她在等待一场瞩目的“蓝眼泪”。
晚上8点30分左右,“蓝眼泪”就出现了。我看准了一个缝隙,在一声声游客的惊叹和高举的手机取景框中,挤进了可以看到“蓝眼泪”的栏杆处。河道两岸镶嵌的绿色灯带,光线打在水面上,肉眼看是绿色的,手机拍出来却是另一番景象:一条条蓝色光带随波逐动,仿佛银河坠落,璀璨梦幻…网友们把这个现象解读成了浪漫的“蓝眼泪”,这里也成了人气火爆的网红打卡点,都江堰固有的历史厚重印象中也多了一抹现代摩登的气息。
奔腾的浪花在水里拍打出一股凉气,扑到路过的游客脸上,酷暑此时似乎也松动了,让步给都江堰的“蓝眼泪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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